梁晓峰：防控传染病用数字说话

      采访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梁晓峰教授时，正值人感染禽流感高发季节。记者了解到，至发稿时，广东省人感染H7N9禽流感确诊病例达到6例之多，12月18日江西省卫生部门证实，一名73岁女子感染甲型H10N8禽流感死亡，成为首宗人感染H10N8禽流感案例。
　　尽管目前禽流感还未发现人传人的传播通路，但是老百姓依旧草木皆兵，加之日益严峻的雾霾天气，很多人担心大气污染会加速禽流感的传播甚至加重病情。借专访的机会，记者请教了有近30年传染病防控经验的梁晓峰教授。梁晓峰坦诚地告诉记者，目前尚没有科学研究能证明上述两者的相关性，“没有数据，就没有发言权，不能随便‘吓唬’老百姓。”
　　记者在采访过程中发现，流行病与公共卫生管理专业毕业的梁晓峰喜欢用“数字”说话，这或许与他所学的统计学专业背景息息相关。但也让记者体会到，梁晓峰对自己热爱的传染病防控工作的严谨态度和尊重之情。无论是中国乙肝疫苗覆盖人群、接种现状还是流感发病趋势和疫苗研制状况，只要是涉及核心数字，梁晓峰总是能旁征博引到最新的调研或者科研数据，并提醒记者数据的可参考性。
　　这种对数字的“烂熟于心”也不难理解。
　　长期从事免疫规划工作的梁晓峰教授在过去的30年中，负责实施了维持无脊灰状态、消除麻疹、控制乙肝等疫苗针对传染病的预防和控制工作;指导全国开展强化免疫、疾病监测工作;处理了贵州贞丰县VDPV疫情、安徽流脑疫情和云南西双版纳乙脑、海南麻疹等疫情;组织实施了22个省的乙肝疫苗接种工作项目。可以说，梁晓峰见证了我国改革开放后，传染性疾病防控工作从起步到与国际接轨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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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研发疫苗有风险
　　医药经济报：近期的流感频发，您怎么看待流感疫苗的研发?
　　梁晓峰：比如H5N1和中国的H7N9，好几个国家都在进行针对性的疫苗研发。但是，流感病毒总是一直在变异，疫苗老是在后面追赶。所以针对流感，人类还是显得束手无策的。尤其是当下环境、人和自然之间的关系有部分不和谐。其实，人类还远远没有到和传染病说再见的时候，而且传染病会跟人类伴生下去。传染病依然是威胁人类健康的一种重要疾病。
 　　为什么近年来在我国禽流感总是到处肆虐?我们知道，在发达国家都是有专门的饲养禽类的单位，做到人禽分开。而在中国，有的地方还习惯宰杀活禽。流行病学充分证明，接触活禽最容易造成感染。
　　现在广州、浙江又发现了H7N9，而且死亡率很高。尤其是老人，感染H7N9合并糖尿病、高血压等问题就难治了。
　　当然研发疫苗也有风险，疫苗研发出来流感病毒又变了。所以，现在生产企业包括研发机构都存在风险，但是科学方面的工作肯定还是要继续的。
　　至于对禽流感的预防和控制，我们知道，流感实际上不是完全靠空气传播。大家只要尽量不接触活禽;减少接触的环境，避开风险;从公共场所回来马上洗手;多锻炼身体等，禽流感还是能很好预防的。
　　乙肝防控取得新进展
　　医药经济报：元旦、春节将至，许多慢性乙肝患者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每年春节前后都是乙肝病情反复的高发期，这令大众感到常常困扰。尤其是近期，湖南3名婴儿接种乙肝疫苗后，出现严重不良反应，其中2人死亡。乙肝疫苗的质量问题引发了社会的广泛关注，请教梁教授，中国乙肝的防控有哪些新进展?近年来取得的进步或者成就是什么?

　　梁晓峰：中国现在仍然是肝炎大国。当然，这几年通过儿童乙肝的预防接种，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从20世纪90年代初到现在，20多年时间里，全国普遍接种乙肝疫苗。当时，我们国家还比较困难，美国默沙东公司卖给中国2条生产线，每条生产线只收1块钱。所以，当时北京天坛医院和深圳康泰公司生产的酵母及疫苗基本上能满足国内使用了，这在乙肝防控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当时市场上还是成人接种比较多。从2000年开始，我们认识到，中国的乙型肝炎传播主要靠母婴传播。所以，当时的卫生部和全球疫苗免疫联盟(GAVI)共同启动了乙肝疫苗合作项，为期5年、耗资7600万美元，中国政府和GAVI各负担一半资金。项目覆盖中国最贫穷、偏远的西部和中部22个省，1301个县，4.7亿人居住的区域。到2005年底，给1100万儿童接种了乙肝疫苗，覆盖了在医院、山村家庭，以及大草原牧民帐篷里出生的新生儿。
 　　这两年，乙肝疫苗的接种效果还不错，不良反应也少，所以大家普遍接受，因为大家认识到乙肝是非常严重的疾病，所以预防措施做得非常好。
　　目前其他一些肝炎发病率比较高的、不太发达的国家也在推广中国的这一经验，尤其是首针在出生24小时内及时接种。2006年进行乙肝血清流行病调查的时候，我们对5岁及以下的孩子进行了调查，发现这些儿童乙肝表面抗原(HBsAg)携带率是0.96%，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看到了乙肝疫苗接种在这几年取得了很好的成绩。
　　随后，2009年我国推行了新医改，其中一个重大的公共卫生项目就是给15岁以下儿童的查漏补种。我们用了两年多时间，一共接种了7000多万人份。
 　　我们计划是明年继续进行乙肝重大专项的支持，进一步推进乙肝血清流行病学的调查。
　　医药经济报：据最新公布的统计数据显示，全国目前约有3800万人感染丙肝病毒，且发病人数逐年上升，报告例数是每年增加2万例。今年前7个月，报告丙肝感染人数为8万多人。为此，请您介绍一下丙肝目前的发病和预防情况。
　　梁晓峰：在特殊的人群中，丙肝的感染率还是在上升的。我曾经到日本做过一次考察，据他们介绍，日本的乙肝患病率下去了，但是中老年人丙肝发病率还是比较高。所以，如果不好好控制，我国也会有同样的潜在风险。
　　做丙肝接种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情，那时的方法、试剂都不太好。我手上有个数据，丙肝发病率是0.43%，看着还是比较低，但丙肝不是全人群均匀分布的，这和乙肝不太一样。在做丙肝血清群体调查时，我们往往覆盖不到一些特殊人群——有些人不主动参与调查。所以如果能够解决经费问题，我们还是想把丙肝调查提上日程，为以后的防控工作打好基础。
　　现在丙肝医疗科技也在发展，治疗的效果也很好。所以虽然没有丙肝疫苗，但是药物治疗效果却比乙肝好，国际上也是同样的趋势。
　　疫苗接种抓住儿童群体
　　医药经济报：您怎样看待成年人的乙肝疫苗接种问题?
　　梁晓峰：现在很多专家在讨论，李兰娟院士等也组织人员对浙江全省人群进行调查。一些示范区还是希望对成年人也进行普查和接种。但是，组织成年人接种疫苗是很难的。毕竟疫苗接种有一定的不良反应或者是偶合反应。一旦出现偶合反应，就很难处理。所以，目前我们动员大家自愿、自费接种疫苗。
　　从科学角度来看，儿童越小越容易感染乙肝。1岁以下儿童感染乙肝的，90%都能够变成慢性肝炎，终身携带，而且最后很多演化成肝硬化、肝癌。但是成人感染乙肝90%都是急性，只有10%变成慢性。所以，从公共卫生学意义上讲，一定要抓住儿童这个群体。
　　至今，除了儿童，各国没有进行强制性的乙肝疫苗接种。关于成人接种，如果检测结果呈阴性，也有经济能力，认识到疫苗接种的重要性，最好去接种乙肝疫苗。我国还没有推行免费接种。我认为，这样“和风细雨”地处理比较好，不能像过去那样运动式地推行。
　　医药经济报：怎么看待新生儿低体重接种疫苗死亡和偶合反应等现象?
　　梁晓峰：至于儿童乙肝疫苗接种还是有必要坚持的。在边缘地区，有些医院将低体重看做是疫苗接种的禁忌症。我们现在还是呼吁，如果妈妈是乙肝阳性，哪怕是低体重儿也希望尽量接种。当然地方上针对低体重还是有自己的应对策略的。
　　另外还要打高效价免疫球蛋白，同时接种。这样的话可以阻断感染，万一有一点小的内部感染也问题不大。
　　总而言之，针对乙肝，国家在预防和后期治疗都有重大专项支持，但是从成本-效益分析来说还是应该以预防为主。提前预防不仅经济费用低、效果好，而且不受痛苦。真得了乙肝，要完全治愈就难了。
　　医药经济报：您作为控烟办公室主任，怎么看到目前我国已经开展多年的控烟行动?当下应该进一步解决的是哪些问题?
　　梁晓峰：工作场所和公共场所的吸烟问题是中国现在最需要抓的问题，要立法。现在中央已经意识到这个事情了，正在进行相关法律制定当中。据我了解，在城市层面上，现在出了一些禁烟法令。比如天津、哈尔滨和兰州等。但是，说实话问题出在执法环节——严肃程度和认真程度还差很远。包括北京在内，“禁烟令”也基本上流产于执法环节。
 　　在我国香港地区有一个专门的、一百多人的控烟部门，专门负责公共场所管理，效率很高。我们国家现至少有七八个部门在管理该事项，除了卫生部门以外，还有警察、消防等部门，各自为政。比如，飞机由民航局管理，铁路由铁路局管。目前，网吧和饭店管理较差，娱乐场所是最差的。所以最根本的问题还在于立法和执法。